2004年1月30日  正月初九  礼拜五  晴

  今天阳光灿烂,真是感谢神。孩子们煮了面条先端给我们吃,结果他们有点人没吃上早饭。早饭之后我们一起去潘建伟的家。基本上文老师也没有怎么组织和吩咐,孩子们就知道该带水,该拿这拿那。这种自我管理的模式真好。

  路上抽空采访了文老师第一次见到的那两兄弟中的哥哥,名叫王烈。

  “我叫王烈,生于1984年9月,家在凯里市旁海镇水寨村下水组95号,苗族。我弟弟叫王宁,生于1986年7月。我两个哥哥,已结婚育子,各有一男一两个孩子。读小学5年级时,大哥结婚,二哥在初二时结婚。父亲以前是医生,只要有病人总及时救治。工作负责,酗酒,在亲戚家喝醉摔地上死去。那是小学二年级的事情。爸爸最疼我,从不打我,我学习好。父亲辅导我,教我做人,让我一定说到做到。妈妈是农民,文盲,脾气倔,常打我。打我当然也是因为爱。小学六年级时,妈妈40多岁嫁给另外一个人,那人是农民,妻子早就死了,妈嫁出去了,有时候还重新回来,在田里劳动。我们这边的生活状况很不好,只是种水稻和玉米。最近几年,男人们都在闲时出去打工,一般到广东,这边有直达广东的车,沿着湘黔线,妇女种地,整天跟地打交道。一口人有的一亩,有的没有,人多地少,80年代后地更少,镇上没工厂,有人做小生意,六天一集。出去打工赚钱的,太多了,寨子里几乎没年轻人。90年代个别家有电视,我二哥有,两个哥16岁就出外打工,到广东帮人收甘蔗,一次三个月,一次赚2000多元。”

  “最近几年好多人开始挂牌讨钱,有的不缺钱,乞讨成为职业了,富人也去,好赚。我与弟弟是第二次出去讨钱时候遇到的文老师,那是在2001年6月暑假中。在那之前我去过河南、湖北乞讨过。1999年暑假我上初二,初中时哥哥帮我交学费,他也希望我们自己能找钱。上高中就不管我们了。初中一学期三四百元,高中钱多,一学期一千五百元。本来不想去,太损自尊,但哥逼着,若不去就不再支持,他也说该为自己找钱了。于是跟其它亲戚5个人,很辛苦出去乞讨,跪在地上,又是夏天,很热,边跪边流汗,起来走不动路。到过玉屏市,到铜仁,那里有汞矿,在铜仁两个星期。我在牌子上写的都是真的,自己也也有点知识,身上带着学习奖状给人看,别人就给钱。给钱的多是老太太、爷爷,不好意思接受,有时我不要,但老人们说一点心意,就收下。一般是写一张纸,挂在脖子上,像罪犯低头认罪。我们那次先到铜仁市中心,分头,各去各处,不能冲突。他们好多骗人,我倒是真的。第一次不敢,不愿意拿出来,还考虑人格,心想自己为何不打工,没必要做这些,但不做今晚没饭吃没地住。于是在市中心,挂上了。五六分钟就有人来,我不怕人问。而且会写诗歌,就用诗歌表达,写在纸上。第一次接钱,是10块的一张,一个中年妇女给的。第一天下来有70元,本来很害怕,没想到就这样下来了,为了学费就忍着吧。晚上住旅社,五六个人一夜10元,很简陋。今天下来一共赚400元。第一次去铜仁时没我弟弟,他大概去别的地方了。后来坐火车去湖北襄樊,待了两天。那里赚钱不容易,亲戚察看情况之后决定去平顶山,待了一个多星期,被关在收容站一周。民政局负责抓人,在民政局门口,刚开完会,见我在那边挂牌,马上就拉走我,就进去了。跟两个哑巴住,每个人一顿饭一个馒头,没水就喝自来水。我打电话给他们旅馆,告诉亲戚我进来了,要300元赎出去。也跟站长说马上要开学了。他们就送我去南阳市,去了之后,见老爷爷、奶奶看守我们,每顿饭吃得很好,跟他们关系很好。有一天有人把小婴孩放在那,老奶奶让我把婴孩抱进来,收养了。两天后亲戚过来,交了50元。那婴孩有病,要送去治疗。后来就回湖北信阳,快开学才回来了。一个多月讨到1000多元,回去只有200多元。”

  “第二次出去讨钱是2001年暑假,弟弟去广东中山市,我去新穗,粱启超的故乡,找钱很多,写了一首诗挂在脖子上。我被称为‘情诗王子’,常常帮人写情诗的。于是就用诗歌写自己的情况。当时身上已有三四百元。我们的总部在中山市,过一段时间就回来,把钱都交回去,100元交30元。弟弟在中山市遇见文老师,他们带弟弟打的到旅馆,说愿帮助我们,要我马上回去,弟弟是早上打过来的,中午时我回旅馆那里的人就捎话给我。我二话没说,收拾东西就回中山。弟弟带我去三乡镇。那天打文老师手机,在街上的天桥见到文老师。文老师带我们去饭馆,我随后听福音后便信主。我真的一听就信了,虽然只是了解一点点,但就愿意决志祷告。他们给我们两本《》,给我们交钱让我们住旅馆,那晚读《》一看看了七八章,看到‘神创造天地’,很感动。开学读高二,文老师来我家,看这边的情况,看到一样也没骗他们。2002年‘五一’在一起,我有点吃醋,想到自己应该最得宠,但没想到来了那么多人,有点失落,后来高二下学期生命才开始改变。大的改变是高三上学期,圣灵提醒我,让我知道自己是个很好反叛的人,也是个很骄傲,很自以为是的人,但主却是拯救了我,改变了我。我的一生就是神的恩典。回忆起来并不难过。”

  “我喜欢文学,想以后读神学,做传道人。想训练语言表达能力,写文章让人明白。去年考入凯里学院中文系,现在上大一。弟弟前些日子在‘蒙恩之家’犯规,调戏姊妹,被赶了出来。他重操旧业,去乞讨了。前天刚回来,赚了三千元,想有机会学厨师。”

 
(“大家好,我就是王烈!”)

  我问他:“那你弟弟这样的话怎么说?”

  王烈说:“他没算失败,因为还珍惜信仰,而且信了之后变化非常之大。”

  坐着拖拉机来到潘建伟家,凯里市舟溪镇青山村。

  先坐中巴到舟溪,后坐拖拉机,在山路上摇摇晃晃,下边就是万丈深渊,用手抓着冰冷铁条,手冻得生疼。路上坐拖拉机真是吓坏我了。下边就是万丈悬崖啊,一不小心拖拉机往后退怎么办?一边祷告,一边看天,发现这里的山真是美丽。山雾缭绕,阳光温和,手抓着拖拉机顶棚上上冰冷铁条,身体却在发抖。大家大声唱起歌来了。害怕也逐渐消失了。我不怕死,但怕疼。嘻嘻……太阳很好,不久雾就散了。在摇荡的车上,着实担心过。但想到爱就是同在与结合,所以咬着牙也就适应下来了。问家园另外几个,居然没这样的感觉。大概我站在拖拉机最后边有关。

  终于下来拖拉机,就步行,大概步行一个小时后终于到了潘建伟家。

  建伟妈妈五十三岁了,从另一个寨子嫁过来的。她丈夫是巫师,给人赶鬼。他们种水稻挣点钱。不算最穷困的,但决不富裕。所以“蒙恩之家”给予资助。

  小真真一直与我们同行,她7岁了,爸妈都已去世,是个孤儿。很乖,很温顺地蹦蹦跳跳,如此开心快乐,看不去内心的伤痕。真真的妈妈是巫婆,因赶鬼居然死去了,爸爸忧伤过度也死去了。于是她的老奶奶就把她托付给了“蒙恩之家”。

  建伟的大哥、二哥分别在海南岛、成都打工。建伟昨晚说以后要做传道人、作教授。他是一中的学生,没来这边时看到来到这里的同学有改变,当时他心里正烦,又面临失学危险,在高二第二学期爸爸借钱借不到,所以来到了这边。今年读高三了。

  这个村200户,若是有一个读到高中就不得了。

  我们特意到建伟的房间去看,见到极为简陋的房间。从这里可以看到面前不高的青山。一到这里来,觉得风景真是美,又和外界隔绝一般。真想在这里住上几个月,好好写点东西出来。

  一路上,妻子感叹说:“这些孩子一个个活蹦乱跳的,真是看不出来他们内心原来有那么多的伤痕!”

  从建伟家到祖贤家,步行两个小时山路之后又坐拖拉机,到了下午1点45分才到达。一路上风景如画,溪水淙淙,山坡郁郁葱葱,松林优美。拍了许多照片。

  祖贤家住在舟溪镇新龙村下新龙2号。祖贤和父母二人忙忙碌碌用大锅煮好火锅料,又盛在四个火锅中招待我们。同时又端出熏肉和猪肝。我们吃得津津有味,每个人饿得能吃一头牛。似乎从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。

  祖贤的父母一年前信主。文老师问他爸爸等祖贤毕业后让他到“蒙恩之家”可以吗?他爽快地点头,说好,又说一个人只能做一回人,人生只有一次,应该让孩子在“蒙恩之家”服事上帝。

  这里触目青山绿野,山风习习。祖贤家前边就是一块块稻田,间或有一两块麦地。不远处是一条小公路,再远处是另一座山。



              (祖贤的爸爸坐在屋门口默默面对大山)

  跟祖贤爸爸在屋门前田埂上聊天。他说过去老爸是土匪,他自己是文盲,从小一直种地。在这里住了好几十年了。他们家过去养一头牛,每次斗牛比赛都得胜,十多年的芦笙节冠军。牛死了,家里人把它隆重埋葬了。

  吃完午饭后下午到了龙晶银家。他爸爸出来迎接我们,右手不断地颤抖着。原来他四年前就得了这种病,去医院看也看不好,现在连喂猪也喂不了。而晶银还有一个弟弟在上初三,所以家里实在供不起。后来接受“蒙恩之家”资助。晶银家里几乎家徒四壁,木板楼房都透明,用报纸糊起来的。站在他家的门前,看着眼前连绵起伏的群山,心情也格外沉重起来。离别时与晶银父亲握手,他的手冰冷得很。一天天望着群山,家里极度穷困,这位苗家汉子的心境该是何等苍凉。真不知道除了信仰还能有什么出路可言。

  从晶银家回来,走在路上与祖贤同行谈心。他说看了我的《漂流回归初录》的见证,发现他和我信主前后的心境变化很相似。他从小也是家里穷,学习成绩一直很好。但上到高三时,一下子得了肿瘤,在淋巴上,病到几乎要死的地步。有两年时间休学在家,但有一口气在却提醒自己不能躺下,要死就死了,死不了就死不了。后来终于复学,高考失利后又再复读,终于考上了湖北三峡大学土木工程系。上完大一后却交不起学费了。祖贤想退学,但他的老师看他成绩优异,就劝他先休学。于是祖贤又休学一年。就在这时候被人带到文老师这里,遇到了神,有了信仰。之后复学读大二。到了去年他内心有感动毕业后要回“蒙恩之家”服事。于是也说服了父母。他准备学神学,愿意成为传道人,将来可以回来建立教会。

  之后又回到祖贤家,再从祖贤家往凯里步行。先步行一个半小时到大公路,然后坐中巴到了凯里242厂。这时已是下午6点多了。我又累又饿,但一看到七岁的小真真居然一路自己走回来,就很惭愧,也很感动,又有了力量。

  七岁的真真一路跋山涉水,走了一天,晚上还安静地坐在第一排听两个半小时她不明白的讲道。不只佩服她,更佩服文老师他们“蒙恩之家”的感化与“狠心”的锻炼。



              (“你们好,我就是七岁的真真!”)

  晚上文胜姐分享自己信主前后的变化,很朴实地谈了信主后不再像信主前那么自卑和那么充满怨恨。说以前为了人的评价而不断努力,但总无法达到优秀地步,因此训练多种能力后依旧自卑。妻子亚比该姊妹分享青少年早恋问题,比较有针对性地谈了早恋的弊端。也分享了在基督里爱情的美好,并对他们的一些问题作了细致解答。

  一天登山、下山很疲累了,但是他们听得津津有味,真感恩。晚上居然一直到了十点钟。之后我们五人又在一起分享、交流,很叹服神借着文老师夫妇所做美好的工作。我们也发现文老师的管理很有特点,既松又严,松在放手让他们自我管理,从大到小一视同仁;严在订好规则绝不妥协。有一位好久不来“蒙恩之家”了,文老师就让人用苗语告诉他的奶奶,若明天再不来以后就不要再来了,永远也不要再来了。她这种方式其实非常严厉,要来自愿来,来之后必须自愿遵守规则,否则请你离开。我记得美国一家马鞍教会也是这样的开除制度。这样就比较有效地保证了共同体的纯洁性,把最大精力放在最有响应的人身上。这到底是美国方式呢,还是“使徒行传”中的“方式”?

  无题
    ——给蒙恩之家

  扎根在神要你扎根的地土
  学会爱神
  学会爱人
  让你的一生是为了一群活人
  而非自己

  就像一棵树在溪水旁
  按时候结果子
  献出一切
  又丰满收获
  即舍即得

  知识是为了人
  人不是为了知识
  为主舍己
  就是十架窄路
  虽然崎岖
  却义无反顾


  这次在“蒙恩之家”也给我一个很大挑战,就是:愿意把自己的一切献上么?房间的每个角落,人生的每个领域?曹姊妹也说:“上帝要的不是献祭的牛羊,不是博士学位,不是知识文凭,而是一颗顺服的心。”